如果離得夠遠,溫柔便不再有刺。
反過來說或也成立。

【俏玄】《焚心》

凭弗:


临下班前,俏如来总算出现了。


玄狐在实验室最边上常年无人的工作台后面发现他,今天很热,俏如来把头发挽成一个带圈的马尾,起初整整齐齐,忙了一阵有发丝散下来落在白大褂上,同样是白色,像云融进雪里,转眼没了影子。玄狐原地傻站很久,目不转睛地看他,直到周围人走光,才拿来客用茶杯,给俏如来倒了一杯水。

他的声控系统出过问题,刚修复不久,说话还有些不自然。俏如来看见他过来,惊讶地直起腰,护目镜后两只眼睛睁得老大:“你嗓子好了?”

玄狐用力点头,又担心俏如来饿着,从柜子里摸出几袋饼干。俏如来顺势接过,两人两手叠在一块儿,短暂地蹭了一下,一冷一热。


他俩围在桌边,开了一袋夹心饼干。玄狐手劲时大时小,被禁止接触易碎物品,饼干也易碎,他不敢碰,就拿鼻尖轻轻地蹭。褐色碎屑沾着金黄的芝士酱黏在上头,宛如一只超迷你山雀在啄他。

实验室常年供应饼干茶水,饼干是一大批一大批买的,历时已久,吃起来不怎么脆。俏如来吃了两块,喝了一杯茶,看了几张图纸,发现玄狐还在玩,只好伸手帮他把鼻子擦干净。

“我吃过午饭来的,不饿。”俏如来把剩余的饼干包好收进塑料盒,“你今天干了什么?”

今天是星期三,一如既往,毫无特色的一日。玄狐帮部门里整理文件,还把整个实验室的书柜擦了一遍。下午自由活动,他依旧去找常欣,坐在一块儿看了部电影。

当他说看的是《魂断蓝桥》时,俏如来笑了一下,眼神柔和许多,好像听说他和常欣在一块儿就是很好的事。

“你受她照顾,亲近她很正常。不过这话不要告诉别人,很危险。”

俏如来边说边拉过玄狐的手掌检查。


玄狐是测试机体,程序里没有家用功能,果不其然,劳动时刮破了中指。仿真皮肤翘起来,露出底下浅红色的肌肉,边缘淌着一层干透的透明衔接液,被日光灯照得发亮。

仿生材料很贵,翻修一次要许多工序,全实验室就俏如来最有耐心,愿意干。玄狐聚精会神望着俏如来给自己修手指,眼前忽然落下一簇头发,他眼明手快接住,小心地拨到俏如来耳后。

每次他这样做,俏如来都很惊讶。玄狐不喜欢这种表情,便抢在前头挤出一句话:“等会儿我去……找常欣,她说要带我散步。”

俏如来补好玄狐的指头,拿来一盒创可贴。普通款用完了,只剩带小狗图案的儿童款。他摸出一张,珍而重之地为玄狐贴上。关节一动,小狗脑袋也跟着动。

玄狐没见过狗,对着手指玩了好久,正高兴,就听俏如来说:“常欣最近心情不好,你有空跟她多聊聊。”

那话刺破了玄狐,他像一只气球瘪下去,许久才说:“我们一般聊你,你从来不在。”


俏如来背光站着,调试一块新的芯片。测试台上放着一盆通电就会盛开的植物,花苞开开合合,连带着玄狐的眼皮也开开合合,好半晌,总算卯足劲头。

他对俏如来说:“我梦见你和我说话,要找常欣,她不在,你就拉着我到处走。那天特别冷,你把手套摘下来给我……”

“你不会做梦。”俏如来忽然说,仍没有回头。

“……我们在花园里等了很久,有白色的东西落在我头上,这种东西很冷,没味道,是雪,你说,这个和我是一样的。”玄狐一股脑说完。

“……然后?”

“我舔了雪,被你说教了。”


后面还有一些事,玄狐学着俏如来的样子,装作不记得。

他没来由地觉得,那不该说出来,就像俏如来对着他,总是不会把话说到最后。这间屋子关着他们,俏如来是方匣子里的珍珠,只有出去了,才肯勉为其难对着太阳发一下光。而玄狐喜欢的,就是那种熠熠的感觉。

盆里的花合了又开,半透明的边缘徐徐舒展,像是把水晶卷成卷儿,再铺开。俏如来聚精会神地摆弄那个东西,没有记录任何数据,直到玄狐走过去揪掉一片花瓣,才妥协似的摘下镜片。

“……你不该记得任何事情,我已经删掉过数据了,”俏如来铅灰色的眼睛里满是遗憾,“五天后要质检,还得格盘。”

格盘二字让玄狐有点难过,不过他很好地掩饰住,低着头,直到俏如来摸他脑袋。

他们像一只幼犬和一个人,或者一个人和一个更为聪明的人,无论哪种,都让玄狐看不明白。

他是个崭新的玩意,不明白活了很久的人怎么想。像他这种型号,寿命不比一节纽扣电池久,要不是活了太多次,恐怕连俏如来的脸也认不出。

“格盘,”玄狐喃喃地说,“格盘……你呢?”

“我?”

“你在哪个数据库里?我要备份起来,常欣的电脑可以用,有密……”

玄狐的声音戛然而止,因为俏如来难得地难过了。他看玄狐的眼神与常欣完全不同,又无从说明是哪里不同。当他到来,时间流淌得极慢,细小的声音也变得嘹亮。甚至连玄狐一无所有的胸膛,也能燃起惊天的火光。

俏如来带着某种表情看他。在玄狐的程序中,那接近于“悲伤”和“遗憾”。他知道,却不明白,只是遵循程序碰触俏如来的手掌,遵循本能吻他的手心。作为报答,俏如来给他一个拥抱。他很坚固,不会被一个拥抱破坏,可当俏如来碰到他,他的芯片发出了一声过热的悲鸣。

他是AI,比桌子、椅子,比通电的花都要坚固。而在俏如来手底,他是一团冰冷无味的雪花。那个拥抱让他头一次明白自己活着。

后颈芯片取出前,俏如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:“别总想着我,记得常欣就够了。”

玄狐脖子后面那块芯片很小,烧得滚烫。覆盖在外的表皮已经烧糊了,焦黑的,发出人的皮肉被烙铁烫伤的气味。他凝视俏如来,神情定格在一个微笑,瞳孔像是落进熔炉的火星,一闪即暗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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